走過半世紀

小兒子 維義

有幸能夠跟媽朝夕相伴、承歡膝下達半世紀，媽說我是最有福氣的小孩。
50年前父母用最省錢也最不可能錯抱小嬰孩的方式在廈門街家中生下了我，媽說爸很高興喜獲第三個兒子，特地潛到中正橋旁的溪底，用盡力氣搬起了搬得動的最大石頭把我的胎盤、胎衣和臍帶全穩穩地安置在河床下，因為爸說在潮州風俗裡，這是代表對我一生的祝福。
48年前”姚母一遷”搬進了古亭市場中，母語-潮語和國語、台語作了第一次的接觸，從此三種語言一起學。爸買了二手的古董中藥櫃，也因此中藥櫃成了成長中最重要的傢俱，許多童年的回憶都與它有關。
例如：有一天，母雞剛生了蛋（蛋已經鑽了個洞），爸說快到藥櫃的走廊躺著吸，蛋營養得很。我認真的吸了個把小時，覺得的確超級營養，因為整個頭兒都鼓鼓漲漲的，活像個氣球。
我媽都一早到學校，爸呢，都很晚起。常常等到敲湯匙的扁食攤推來了，才叫了一碗當早餐，這可是人間極品美味，雖然我只能在櫃檯等吃剩下的。其它如：肚皮因為爬駁坎滑下來磨了一層皮；穿木屐常被絆倒額頭撞破，但是光腳丫又常被煙蒂或路面柏油燙傷，每次我都忍住不哭，媽說我很勇敢，並叫我趕快到櫃檯前擦藥（印象中不哭的小孩就不會挨罵）……。這些記憶都讓我難以忘懷。
爸除了中醫師的職業，更想競選市議員，媽說爸雖然競選傳單都印了，還是聽了勸硬是退出競選，一堆宣傳單都成了我們珍貴的摺紙材料，很有耐性的摺了一年才被用完。媽說店裡收入很少，幸好她當小學老師有薪水加上配給的柴米油鹽養活了全家。
那些日子我們吃了不少“補品“。爸說無論是豬狗蛇鼠或是猴鳥貓龜鱉…，都要等同視之，因為神說都可以吃。(上帝賞賜老廣的食物特別多)。媽說那時每個小孩一頓都能配兩三碗飯以上，常常吃到爸說好了、好了！
精神生活方面，媽說寇世遠監督精通國學，將中華文化與基督信仰巧妙分享，讓國文老師的她，完全被主改變，爸說受洗的弟兄不會娶細姨，媽說：「那就快點受洗吧！」有一次坐媽旁邊，看著靈糧堂的聖餐晃過眼前，媽說受洗了就能吃，不知為何那時非常嚮往，想一定很好吃，要不然怎麼這麼多人愛吃？
44年前“姚母二遷”，說巧不巧搬到了靈光堂旁，真的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靠近十字架，一個個披上基督的寶血義袍，媽很高興，但說：「我怎麼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都偷偷受洗了。 」
40年前轉到建安國小，在媽媽班上，公開場合只能叫“老師”，老師的小孩以為會暗授武功祕笈，很失望，媽說上課都教過了，她是啓發引導式教育，已經領了門，剰的自行負責。但媽送我一堆淘汰的勞作教材，和帶我和妹去合唱團， 讓我真的感覺到被啓發了。
由於媽是學校老師，工作比較忙，有的時候無法顧我們的功課，像是38年前我國中家庭聯絡簿家長簽名的欄位媽就說要自行負責，一個爸的印章自行負責蓋了3年。不過她仍然還是會關心我們的學習狀況，她最誇我歌唱的很好、美術工藝也很棒。
36年前”姚母三遷”。爸眼光很遠，他說他還要拚鬥十年，選了我們現在住的台北市東區，說這裡最有發展，理事長來交會錢，問哪個兒子要繼承衣缽，爸說：「小兒啊！好好學，以後這個店就是你的。」媽在旁笑容中有期待。從此做藥成了我的主要課餘活動，切斷的手指更成了一生忘不了的記號，推拿、拔罐也成了必修課程。
29年前帶女朋友見爸媽，爸正在氣喘，但痛苦的表情下撐起了滿臉的喜悅，因為女朋友正在很用心的捶背，媽在旁一面擔心爸一面高興有個乖女孩，這一幕也讓我吃下了定心丸。
28年前考上了預官，爸有些不悅，爸說本以為當“兵”可以讓我多磨鍊些，還嫌我為什麼考了個“官”，但神的旨意超過人的意念，這年開始爸愈來愈常氣喘住院，媽說爸活不了幾年了，快跟爸好好學著點，不然…..
「軍官聯勤」這上上籤，讓我每周坐交通車回家，幫爸做了不少藥、推了不少病人。還有請假容易，多次爸住院都能隨侍在側。爸喜歡我拳頭有力，搥背功夫很好。因此半夜常被媽叫起，幫爸捶捶捏捏。而當爸去台中醫藥學院教課和看診爸有時也會帶我一起去。
25年前我補中醫下課回家，我竟看到救護車駛出巷口，心口霎時一沉。爸跟媽說：「來不及了。」然後，就離開了人世。
24年前我娶了那女朋友，也就是我的太太—憶慈。令我感動的是，她對媽說：「我會當您是自己的母親一樣服侍、孝順。」從此我們相依為命、朝夕相處。
全家和樂融融，媽逢人就誇她有三個好媳婦。
在媽生前的最後兩週前，媽把一只金戒子給正在幫她洗澡的憶慈，她對憶慈說：「這傳家之寶交給妳，潮州人是傳媳不傳女的。妳是好媳婦，戴著它吧！」
最後一週前，神也感動，讓我們預備了我們家族的環島旅行，也是媽的「人生的畢業旅行」—在世上作客旅的旅程，充滿著感恩、溫馨、和樂與愛，沒有痛苦、沒有遺憾的「一路玩到天堂」。媽真的陪我50年走完她的旅程，回天家去了。爸媽都不説話了，但在我心裏，他們說的卻比以前更多更多。